莫迪阿诺在《暗店街》写道:“我的过去一片朦胧……”。朦胧是原始的美,是低徊处的夜来香,在婉转中,已叫人断了肠的。反之如《楚门的世界》里一样,当生活早已是安排好的场景与情节,并向世界展示时,会不会虚实莫辨、真假难分?
现实的苍皇让人无法躲避,有没有一个寂地,让我真切地将它走遍?得到由心底熨贴出的平静?
我也套上过泳圈,浮在海上,双手机械地摆,等着一潮又一潮的浪从远从卷来,推着我直到有一潮掀翻我,转了一圈又咳着回到开始。也想去德差,看一眼香格里后最后的闺房;登梅里,为白雪之巅的日出而来;去西塘,在烟雨长廊,做一回春闺梦里人。
总想将万水千山走遍,却放不下陪我长到了门楣,这些年,撑着的这片天空。浮沉一生也又是场旅程,隅居十七年的小城才是我的起程与归地,也是一片寂地。
我成长的地方也是旅地呢,既是故乡人的旅地,也是异乡人的旅地。小城有它的小景点,老北头就是因为“且是钟南第一山”米芾的诗成就了它。
老北头的烟火气浓,有许多的人家,黛瓦白墙。我们曾经在这儿的叔叔家做客,那是我生平头一次见到真实的燕子,一窝的,叽叽喳喳吵闹个不休,好不新奇。老北头靠河,有螺螺,我们常在叔叔的家院里围成一桌吃螺肉。叔叔将它炒得发热、爆油、芡着汁水。出一身汗坐在堂口,风一过,热气就散去大半了。
大人们多在燕子窝下打麻将,叽叽喳喳和麻牌搓来摸去,叫牌声像奏响曲一般和谐,让人有一种现世安稳地感念。走上二楼是小天台,有晾衣绳,细长细长,站在天台上可以听见对面远些地方的水声,甚至于瞧见河边的渔船。后来见过长江几桥的渔船却没有老北头的瞧着干净,许是空气浊了些。那时的空气是冷冷的草味、房子淡陈旧的气息和水泥特有的味道,老北头河边一圈许多柳树,父亲还曾编个圈给我戴上玩。
小升初考完,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几乎从一分校沿淮河一路走回了家,路上有种神似合欢的树,开得花粉色得如小伞,还带着香。吹落许多掉在砖板缝隙中,褐红色也十分别致动人。原说老北头烟火气浓是有原因的,本地龙虾节每年闭幕都在老北头放烟火,算是与民同乐,我们家总和邻居结伴去看,但到结尾到会走散。全个小城,人潮人涌向北头去,没见过现场,很难想像那种内心因人潮而产生的雀跃、紧张。烟火与行道上灰黄的灯光照在大家的脸上,安静又斑斓,让人想长久地停在那一瞬中,真有劳什子的黑洞吸了我去也是圆满 。我自小缺锌,路走多腿和脚会痛酸起来,结束了我们沿着淮河走回来,爸妈我讲以前怀我时母亲负气离家,父亲找到这儿的事。周遭许多房子,黑暗中似许多小洞,静得怪异、神秘,又像蕴藏着个怪兽似的虎虎的生命的气息,倒是我纯白年代的寂地,而往往离开寂地时,我是被半扶半拖着的,因为脚和膝盖,实在酸得利害。
几乎所有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后来。许多如我家乡一样的小城,就在某一天突然被记起这是个景点,历史遗迹也好,名人故里也罢,反正是一波一波地来又返。许多老房子直接推掉,再建上“旧房子”,住宅开始没有店面多,一条街望去,大红大绿的招牌触目。当地人以向游客展示他们的生活为工作,而当游人散去,又有层内飘来的白米饭香味是真实的。希腊先哲曾说:“上坡和下坡是同一条路,善恶同体,上坡路反过来就是下坡路,善反过来就是恶。”故乡看似在发展,实则安放游子内心愁绪的寂地已经不再了。
而最为可悲的是,当你望着这天地时,它与你的故乡何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我所庆幸的是我的城市依旧是值得走遍的寂地,虽也有一层新漆,但它骨子里依旧真实,它不是楚门,我迟早离去,但我终将回到我的寂地来。
岁月在变,周遭在变,自己本身也是逐渐而缓慢地在改变,能够保持一些不变的感觉和心情其实是不可能的,所谓永远、永恒似乎也又是非常脆弱的假象了。
这是太令人庆幸的事,它依旧是那个随时可以回来的寂地,与绿色、环保相比,保留地方的真实、原始与朦胧似乎更为基础、重要。我有时会回想那些穿梭北头的日子,回想麻将和燕子的声音,蒙太奇式的播放,浮动着虎虎的寂静的气息,河岸边笼在水汽中摆动的扬柳,从未遗憾,真正遗憾的是那些已失去故乡的人啊。
(江苏省盱眙中学 高二(14)班 指导教师:陈广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