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的相册里有一张1936年富锦中学毕业学生与老师的合影。在这张照片前排坐着的老师中,竟有三个人是我父亲的抗日战友。中间的那位就是2014年我国政府公布的首批300名抗日烈士之一,我党领导的东北抗日游击队先驱之一张甲洲。他是父亲在家乡富锦时的挚友,30年代父亲与张甲洲有过一段生死交谊的经历。在当地至今仍流传着他们的抗日故事。
1936年张甲洲(张进思,前中)、于天放(前左4)、张中孚(前右2)等老师与毕业学生合影。张甲洲与张中孚后为抗日烈士。于天放是抗联主要干部之一。
1932年1月,时任依兰镇守使兼第24旅旅长(陆军中将)的李杜将军与丁超,冯占海等将领组成了吉林自卫军(义勇军),通电各县举旗抗日。在富锦县保卫团任正队长的父亲,血气方刚,爱国心切,带着一连人投入到吉林自卫军。1月28日至2月5日,日寇以大量乓力对哈尔滨进行天上炸、地上轰的疯狂进攻。父亲参加了这场哈尔滨保卫战。因在战斗中勇敢杀敌,善于指挥而由连长晋升为少校营长。可叹,1933年春,吉林自卫军因敌强我弱,孤立无援而兵败溃散了。父亲回到已被日寇占领的家乡,一时因苦无抗日队伍可投,被工商界推荐当了县警察大队长。他抗日心不止,韬晦难言,终日郁闷忧愤,只望有重新投入抗日队伍的时机。
恰在此时,县里中学来了一位新校长。一次在县里的会上,父亲认识了这位叫张进思的校长。当时的一个县城没有多大,有点名声的人很容易为人所知。父亲得知这位张校长是个从北平回来的大学生,并亲见他仪表大度,知多见广,口才甚是了得。张进思也得知父亲李景荫曾是抗日义勇军军官,为人正义而直爽,也颇尊敬。很快,彼此在交往中觉得很是投合。特别是张进思对义勇军的赞扬,明显流露出他坚定抗日的心情,这使父亲深有知己之感。有一次父亲邀朋友在家喝酒,忧愤中喝得大醉,竟跑到院中大骂日本鬼子。吓得朋友和母亲忙捂住他的咀把他拽回房里。这事被张进思知道了,他提示父亲:这个时候,要志藏于内,勿露于外。由于彼此心交神会日渐深切,尤其是对父亲抗日信念和为人诚实的坚定信任,张进思也透露了他的来头。原来当初他是北平清华大学很活跃的革命分子,1932年5月,他和于天放等在京的东北同学回到家乡组织了巴彦游击队和日伪军进行战斗,总指挥张甲洲就是他也。1933年冬,这支游击队溃散了,张甲州经人介绍化名张进思潜伏到富锦来。这样,父亲与张甲洲可谓都是抗日受挫的“落难英雄”,相同的历和共命运,使他们自然地结成志同道合的忠实朋友。1935年张进思结婚后,他的太太刘向书也成了母亲的好友,我们两家从此成为世交。
当年父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身是伪警大队长却暗中与进入富锦乡下的抗联发生联系。他积极为抗联购买军需物资,并冒着危险护送抗联人员进出县城。张进思是青山暂隐乱云中,他明着是中学校长,常以讲述历史故事对学生进行爱国教育,暗中却作为地下接头点,帮助我抗联人员前来办事。张进思和父亲一文一武,彼此心照不宣,相互照应,成为身处敌伪窝中相互鼓励与支持的抗日战友。
1937年6月,父亲在与抗联独立师祁致中师长见面谈话后,6月15日果断决定参加了独立师。抗联上级领导任命他为独立师参谋长。这时,张进思也遭到日本人的怀疑和暗中监视,很难再在城里潜伏下去。此间,独立师祁致中师长也派人和他联系,请他带几个“文化人”来参加独立师。8月28日这天是星期六,学生们都去郊游了,学校分外寂静。张进思按照事先与独立师的约定,和于天放、张中孚等人走出县城,去投奔距县城20多里的独立师。为不引人注意,他们先后分开前行。于天放和张中孚一路上很顺利,天没黑就被来接的人领到独立师驻地了。
天刚黑时,负责迎接张进思的父亲和联络员郭革一,在岔路口上迎到了张进思。父亲与张进思虽然分别时间还不长,但是内心共存的生死战场、别妻离子的深切感触,见面时还是激动地拥抱起来。张进思说:快走吧。三个人并排在乡间的大车道上,边走边说着话。拐到地势较洼的一个小窄道时,变成前后三个人:父亲在前,郭革一在后,张进思在中间。这时突然从上面大道上叭叭叭打来十几枪。父亲与郭革一立即向上面还击。连喊“打!冲!”以造声势迷惑敌人。原来,这是县保卫团团长刘金贵带领七八个伪军从乡下“收烟刀”回城,路上看到有几个人影拐到小道去,他们断定是抗联独立师的人,就暗中开了抢,我方一回击就被吓跑了。父亲回头一看,呀!张进思倒在地上了,肚子还流着血。父亲和郭革一赶快把张进思抬到高粱地里藏起来。父亲急切地问:“老张,你怎么样啊?”“够呛啊。”张进思话声很小。原来,肚子被打穿了,血不停地往外流。父亲连忙把衬衫脱下撕开,把他肚子缠上,抱着他,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郭革一火速往师部跑去找战士带担架来。这时张进思脸色惨白,腹部的血仍向外渗流。他看着父亲,气息非常虚弱地说:“老李啊,我可能不行了……太遗憾了,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战斗了。”“不,不会。你要挺住,队伍一会来了把你抬到师部,会有办法的。”然而,张进思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他闭着眼睛拼尽气力断续地说:“老李,我们相知难得……记住我吧。代我向祁致中同志问好……前途是光明的,我们一定会……胜利。”
当部队来人时,父亲正流着泪守护在张进思的遗体旁。父亲带人到附近一个屯子找来一口大花头棺材,把张进思的遗体埋葬在一处后有山包、前有小河 “风水好”的地方。这就是烈士张甲洲与父亲永别的地方。1938年后,父亲带领11军主力部队随李兆麟将军西征到黑嫩地区继续坚持抗日游击战争。然而他与张甲洲这段生死友情一直耿耿于怀,以致我们俩家的后代至今不忘前辈们战斗的经历、革命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