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在徐州市贾汪区小李庄,运河支队寻访团找到了陈诚一烈士的故居。
翻新过的小院、新砌的小楼,和整个庄子一样祥和宁静。大门的门头上挂着“一门双英烈”的牌匾,简朴的屋内布置如展馆。对于陈诚一85岁的儿媳妇王志銮和孙子陈庆昌一家,与烈士兄弟的旧物、抗战文物和史料相伴,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85年前,陈诚一牺牲在离家约20公里之外的今山东省枣庄市台儿庄区涧头集镇。28位运河支队指战员在大运河上的巨梁桥惨遭日军屠杀。他们用一腔热血捍卫了战士尊严,以铮铮铁骨擎起民族“巨梁”。
“党员干部留下,让战士先渡河”
8月的涧头集镇,热浪袭人。寻访团在一望无际的农田中,艰难穿过一片玉米地,来到了巨梁桥惨案发生地原址。
巨梁桥,原为大运河枣庄段上的一座桥闸。在河道的变迁中,巨梁桥已难觅踪影。眼前,唯有波光粼粼的运河,与不远处一块“巨梁桥惨案遗址”的立碑,遥遥相望。
1940年10月10日晚,运河支队和苏鲁支队三营在涧头集召开军民联欢大会。运河支队成立10个月,驰骋在苏鲁边区的大运河南北,打赢杜庄战斗、取胜常埠桥伏击战、全歼利国铁矿敌人、奇袭贾汪煤矿伪据点,不断打击津浦、临枣、陇海铁路沿线的敌伪,全员士气高昂,也引起了日军的警惕。
武装到牙齿的日寇磨牙吮爪,暗中调遣兵力,准备发动一场大“扫荡”围剿运河支队。
“第二天拂晓,战斗首先在涧头集南侧的库山打响,数千名日伪军先后从南坡和东坡发起攻击。”台儿庄区委党史研究中心主任钟宜敏告诉寻访团,库山高不过200米,但山势较陡,我军凭借地利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死死拖住敌人,直到黄昏时分敌人停止进攻,我军才撤下库山,分头向运河以北地区转移。
“第二大队政治处副主任兼组织科科长陈诚一带领部分队员断后,他们在深夜渡河。”钟宜敏向寻访团还原了当时渡河的细节。因两只渡船太小,分批渡河速度很慢,陈诚一本已先行游到运河北岸,等了许久不见渡船过来,便又游回南岸,他当即要求:“党员干部留下,让战士先渡河。”
最后一批指战员渡河后,天已蒙蒙亮,没想到敌人已经设了埋伏,炮弹轰轰地落在行军队伍旁,仓促之间,部队只得分头撤退,部分运河支队指战员选择隐蔽在巨梁桥附近村民家里休息,不料,等待他们的,是一场生死考验。
“不做孬种,绝不叛变”
“蛰伏在巨梁桥附近的运河支队队员被汉奸刘善云发现。最终29名指战员被扣押,除了陈诚一外,还有手枪队队长沙玉坤、滕县九区区中队长李彦召等,其中10名是共产党员。”台儿庄区涧头集镇四级主任科员、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研究会成员周顶全告诉寻访团。说起当时的情景,周顶全痛心疾首:“刘善云为了邀功请赏,就把运河支队指战员交给了日军。他还指着陈诚一献媚,‘这是八路军的大官’。”
面对日寇严刑拷打,陈诚一大义凛然,一言不发。早在被俘时,他就对战友做了工作,大家约定“不做孬种,绝不叛变”。日军把他们捆住手臂带到巨梁桥,继续威逼利诱。
陈诚一面不改色。敌人的刺刀逼近时,他昂然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万岁!”便倒在了血泊之中。战友们都跟着一起高呼起来,浩然正气直贯长空。
恼羞成怒的日军将刺刀一一捅进英雄们的胸膛,又把他们推进运河,鲜血瞬间染红了运河水。这些英勇牺牲的运河支队队员里,最小的只有16岁。
周顶全指着一段运河告诉寻访团:“当年巨梁桥闸就在这个位置,后来因运河河道拓宽,巨梁桥就被拆除了。”运河宽宽,河水清清,阳光洒下金色波光。寻访团成员仿佛听见,85年前,奔腾不息的运河水如何悲鸣,肃穆静立的巨梁桥怎般愤怒!
周顶全告诉大家,巨梁桥惨案中有一位从小在运河边长大的战士,水性极好,他不等敌人捅刺刀,就一头栽进运河,从此下落不明。人们希望他能活下来,不愿意把他计入牺牲者,所以便统称这些视死如归的战士为巨梁桥二十八烈士。
巨梁桥烈士之一王昌维的胞弟王昌迎,虽与自己的大哥素未谋面,但说起哥哥的就义,还是十分动容。“哥哥牺牲后,我母亲和我二叔沿着运河找了好几天,都没找着,后来听人捎信儿说有人被捞出来了。我家人就赶紧去看,但是已经被泡得认不出模样了。我母亲掏出他裤袋里的一条手绢,才确认是我哥。”王昌迎望着运河,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些被残忍杀害的运河支队队员,只有4人遗体被找到,其他烈士都长眠于运河。
续写英雄谱,打捞沉没的英名
“我爷爷陈诚一和四爷爷陈立任都是运河支队抗日英烈,我很崇敬他们,也对抗战史一直很关注。”家族的红色基因,陈庆昌引以为傲。
陈诚一烈士故居的堂屋正中,挂着陈诚一兄弟的两份烈士证明书,下方有个红坛子,装的是从巨梁桥遗址周边挖回来的土。陈庆昌以这样的方式告慰遗体未能找到的爷爷。
陈诚一有文化,教过书。陈庆昌上学时用过爷爷留下来的旧钢笔,看过爷爷留下的书。从没见过爷爷的陈庆昌,查阅了大量资料,努力拼凑出陈诚一的人生轨迹——
陈诚一,原名陈立信,字诚一,1897年出生,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以教书为掩护,从事地下工作;1937年11月,弃教从戎,以铜山二区工委书记身份回家乡做统战工作,发展地下党员,宣传全民抗日;1938年10月,发起成立苏鲁边区抗日游击队,任政训处长;1939年5月,任八路军陇海游击支队运河大队政委;1940年6月,任运河支队二大队政治处副主任兼组织科长;1940年10月,牺牲于巨梁桥……
陈诚一牺牲时,陈庆昌的父亲还不到4岁,陈庆昌从小听着抗战故事长大,巨梁桥烈士的英勇事迹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间。“老一辈为国捐躯的精神激励着我,所以我把这间老屋打造成了家庭博物馆。”
陈庆昌的条件并不富裕,一件6年前花11元在购物平台上买来的T恤,他今年还在穿,不灵光的手机,他也一用就是5年。但为了把有纪念意义的老宅布置出个样来,陈庆昌拿出几万元积蓄给老宅翻了新,又陆续花了近30万元收集抗战文物。陈庆昌为爷爷写了《陈诚一传》,还加入了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研究会,尝试从历史的长河中打捞更多不朽的英名。前几年,他开始整理巨梁桥二十八烈士生平,还真发现了新线索。
经查阅官方烈士名录,翻阅苏鲁多地地方志,再一家家去核对烈士证书、身份信息,陈庆昌发现原名单中有些烈士名字存疑,另发现了9名烈士极有可能也是在巨梁桥惨案当中牺牲的。目前,经运河支队研究者陈庆昌和周顶全等人核实的巨梁桥烈士名单,已被台儿庄区委党史研究中心在《八路军第一一五师运河支队抗战图志》一书中收录。
陈庆昌欣慰地表示,他能尽此微薄之力,便不辱没作为烈士后人的身份。运河支队指战员们彰显了不屈的民族气节,更为一代代中华儿女留下了精神家园。他将传承爷爷爱国奉献的精神,打捞沉没的英名,把他们镌刻在碑上,也镌刻在人们心里。
在巨梁桥烈士牺牲地向东一公里处,两座新建的万年闸复线船闸矗立于运河之上。河道变迁,长河安澜,烈士们的故事代代流传在运河两岸。
本报记者 虞越 陆威 王瑞枫 高鑫 邓宇轩 郑玲玲
原载:2025年9月2日《新华日报》,版次:5